C市的朝陽永遠(yuǎn)是那么熱烈，剛一蹦出地平線，就會撲進(jìn)陳歌的窗臺。

所以夏天的時候，陳歌都不用設(shè)鬧鐘，他的床正對著窗口，自有陽光從腳那頭翻越，來揭開他的眼簾。

只不過，今天他不用起早。今天周末。

陳歌已經(jīng)沒有賴床的習(xí)慣，這是件悲傷的事情，陳歌發(fā)現(xiàn)，自從過了二十五歲生日，他的生物鐘就不太像年輕人了，每天太陽升起時，他就會醒，而且再也睡不著。醒了之后，繼續(xù)強(qiáng)賴在床上反而平添焦慮，于是只能像一個早睡早起生活健康的人一樣，清早起床，在晨曦中開始一天的忙碌。

然而可惜的是，他其實每天都睡得很晚。

睡得晚，醒得早，是件痛苦的事，因為會一整天都不太精神。但是要早睡又是件很困難的事，畢竟對于一個現(xiàn)代年輕人來說，手機(jī)跟電腦都太過好玩了。

今天不用起早。陳歌盡量放松地平躺著，暗示自己的大腦，——今天你可以休息，不必如此緊張。

然而大腦似乎是獨立的存在，在顱腔內(nèi)活躍地跳蕩，根本不容許軀體安靜地停歇。

到底是沒有睡懶覺的福氣。陳歌嘆了口氣，開始構(gòu)思今天的日程。

上午去超市購物，準(zhǔn)備下一周的存糧，下午去健身房，完成這一周的運動量。

好，就這樣！陳歌蹭地從床上坐了起來，瞇著眼睛看了看朝陽。

陽光你好，新的一天，繼續(xù)健康地活著吧。

一個人在C市租房工作，這是陳歌每天起床的口號：新的一天，繼續(xù)健康地活著。

這個口號的原版是：新的一天，繼續(xù)活著。充滿了現(xiàn)代牲畜的自嘲和覺悟，——能活著就行了，別想那么多有的沒的。

后來陳歌開始犯胃痛，——這是年輕時代從未經(jīng)歷過的。在床上孤苦伶仃痛了一天，又被迫去醫(yī)院做了體檢之后，陳歌意識到，人不是永遠(yuǎn)年輕的，天道好輪回，歲月饒過誰。年輕時候?qū)ι眢w的糟蹋，總會在上年紀(jì)之后然你慢慢償還。

自己才二十八歲，單身。

于是陳歌勒了勒褲腰帶，去健身房辦了卡，強(qiáng)迫自己每周去兩次。慢慢的，身體竟然好轉(zhuǎn)了，胃痛也漸漸消失了。這讓陳歌很是欣慰，去健身房的好習(xí)慣竟然也堅持下來了。果然看得到成效的事情，總是容易堅持一些。人都比較害怕沒有希望的努力，只要看到了希望，看到了效果，哪怕一點點，也會讓人有繼續(xù)下去的動力。

于是，那句口號里，很自勉地加上了“健康”二字。一個人活著，健康真是太重要了。

只不過多了健身房這一項，陳歌感覺自己經(jīng)濟(jì)壓力大了一些。

主要是房租太貴了。這一套十八樓的單身公寓，陳歌很喜歡，喜歡這里的裝修，這里的視野，也喜歡每天穿過自己窗臺的陽光。

喜歡的代價是，房租會吞掉他每個月工資的一小半，嚴(yán)重影響他的存錢計劃。

雖然老婆還不知道在哪里，老婆本還是得攢著。二十八歲了啊，二十八。

要不考慮換租呢？出門的時候，陳歌冒出這么個念頭，雖然窗口的陽光讓他這個念頭變得極為微弱。

在還不是很熾熱的朝陽中，陳歌輕車熟路去了超市，采購了下一周的“生存物資”。

這一趟是完全不需要動腦筋的，因為幾乎每周都一樣。熟悉的超市，熟悉的貨架，熟悉的貨品。方便面一箱，餅干一箱，牛奶一箱，速凍食品若干，蔬菜若干，可以存放時間較長的土豆，洋蔥之類的若干。

一般來說，陳歌去趟超市的時間都不會超過半小時，今天來的早，正是超市剛開門的時候，整個超市除了他之外幾乎沒有別的顧客，所以他挑起東西來毫無阻礙，二十分鐘就裝滿了購物車，來到了收銀臺。

陳歌感覺十分愜意，因為他不喜歡擁擠，更不喜歡排隊。

只有一點讓他納悶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顧客少，沒有壓力，平常動作敏捷，操作迅猛的收銀員，今天竟然顯得特別遲鈍。

陳歌剛推車過來時，那個收銀員大姐甚至沒有注意到他，依然直愣愣地站在臺后，兩眼發(fā)直，一副沒睡醒的樣子。

“你好，結(jié)賬。”陳歌不得不出聲提醒了一下，一邊把東西撿上收銀臺，一邊留意了一下那個收銀員的神情。

畢竟是超市的熟客，陳歌一眼就能認(rèn)出這個收銀員，雖然叫不出名字，但確定是認(rèn)得的，那個收銀員平常是甚至?xí)λc頭微笑以示友好。

但今天就反常，在陳歌提醒之后，她有點遲疑地開始給商品掃碼，卻沒有抬頭看陳歌一眼。

留意到對方臉色有些不太尋常的潮紅，陳歌按了按口罩鼻梁處的縫隙，猶豫了一下，還是出于友好，問詢了一句，“你好像不太舒服，是感冒了嗎？”

聽到聲音，對方手上了動作停了一下，但是過了好幾秒鐘才抬起頭來，看了陳歌一眼。她臉上沒有太多表情，眼睛里布滿了血絲，沒有說話，但眼神里卻既沒有回答的意思，更沒有感激的神情，反倒似乎有些疑惑，像是不知道陳歌說了什么。

陳歌感覺到一絲尷尬，只好掩飾地繼續(xù)收拾東西。

他倒沒有太往心里去，畢竟，誰都有不舒服，不想搭理人的時候，自己帶病工作的時候不也很煩躁嗎。

不過，對方的動作，實在是有點過于慢了些，似乎每掃一件商品，都需要思考幾秒鐘似的，完全沒有平常雷厲風(fēng)行的勁兒。

陳歌不是急性子，但這時看著對方的慢動作也有點心焦。只是有了剛才的經(jīng)驗，他實在不想再去催她幾句觸霉頭，只好耐著性子等她弄完，最后自己主動掃碼付款后，提著東西匆匆忙忙地離開了超市。

出了超市，把東西綁上電動車，陳歌揭開口罩透了口氣，又重新戴上。

一場流行病疫情剛剛過去，雖然官方通報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安全，但陳歌是個很謹(jǐn)慎的人，一個人住，不宜生病。

上半年，同樓層有一個感染了流行病，默默地死在了出租房，一周后才被發(fā)現(xiàn)。

無意中聽到這個事時，陳歌大有兔死狐悲之感，心想要是換了自己，是不是也是這樣的下場。

所以陳歌很謹(jǐn)慎，因為他的起床口號是：健康地活著。